探访娅王故里

　红水河流域，流传着娅王创造天地和世间万物的民间故事，各地“唱娅王”的祭祀活动，至今仍兴盛不衰。我虽是仫佬族，但对壮族文化情有独钟。退休后，趁体能尚健，约几位学者专程探访娅王故里，寻觅这古老骆越文化的根脉。

　　初夏阳光灿烂，恵风和畅。车子沿贵北高速公路西行两个多小时，便驶入通往岩滩景区的盘山小道。远山近岚尽收眼底。远远看去，突兀雄峻的峰峦显着逼人的威势，阳光下苍翠的山岭化成一抹一抹深深的绿色，宛如一幅幅水墨的画纹。身临其境，使人觉得自已也渐渐融化进这变幻着的山色之中。

　　不知不觉汽车驰进一个山谷。环顾四周，只见一道一道山，重重叠叠向前延伸，刹时山地宽阔起来，红水河波涌浪滚的穿山谷而过，两岸密密麻麻的现代屋宇抜地而起，同車的朋友告诉我们，这便是因建岩滩水电站而新建的岩滩镇。車子穿过不算太宽的街道，两边停满各种車辆，所有的自行车都没骑，男的女的，老的少的，熙熙攘攘，商场、铺面、书店、广告琳琅满目，远处还播放着交响乐曲。真没想到，在这偏僻的山涧有如此繁华的小镇。

　　出了小镇，汽车沿着红水河往前行驶。山路已经开拓成宽阔的水泥公路。这里有一片茂密的森林、竹丛和开阔的山地，山光水色扑朔迷离。是娅王山天然的中心区，也是规划建设的“中国岩滩—一娅王山景区”的核心区。汽车在一栋楼房前停下，我们便步行到红水河边的那浪码头，参加当地群众为我们举行的欢迎仪式。码头上有个宽大的广场，立了两块质地极好的奇石，上面分别刻有“那浪碼头”和“娅王渡”的字样。广场上已挤满了穿着节日盛装的人群，兴高采烈，喜气洋洋，用独特的壮家“碰蛋”仪式，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
　　“碰蛋”原是当地壮族男女青年相亲的风俗，男女未婚青年各自拿着煮好的彩色鸡蛋，寻找中意的对象，互相碰蛋，如果两人的蛋都碰碎了，说明有缘分，便互相以歌传情恋爱，直至谈婚论嫁。如今演变成欢迎宾客的仪式。姑娘们蜂拥而上，分别在我们脖子挂上两个彩色的鸡蛋，然后拿着手中的彩蛋，热情邀请客人碰蛋，唱起迎宾的山歌。在阳光下山水间，青年男女都是那么殷快欢畅地笑着，歌唱着。接着给我们唱起歌颂娅王的山歌，整个广场气氛热烈、欢乐、喜人。

　　唱娅王，是壮族地区祭祀娅王活动主要内容和重要仪式。我印象最深的是“唱娅王”的内容包罗万象，通过追溯娅王功绩、歌颂娅王精神，对人们灌输各种伦理道德。有关于孝敬长辈，女儿们祭拜娅王“咱摆桌敬酒”“从头敬到脚”，众人“真心诚意孝敬”;关于自力更生，父王告诫女儿“勤劳如泉水，祖产如洪水”，子孙“要各自创造，要各自奋斗”，才能“财富享不完，富裕超别人”，还有关于夫妻恩爱、行正道勿赌博、勤奋读书等等。歌词生动形象，通俗易懂，格律押韵，不乏文彩。

　　在夏日的阳光里，村民们尽情地唱着，有腔有调，有情有韵。回荡在山谷里的悠扬歌声，和在城里舞台上那些尖嗓子，哑喉咙，扭屁股，声光电的歌不一样，很接地气，是在别处少见过的。这不只是一种仪式，而是一种真实的生活，一种文化的符号，一种历史的记忆。

　　看到这一切，我想了很多。在那尉蓝色的天地之间，产生了一种幻觉，仿佛看到，峡谷深处，翩翩走出风华正茂的娅王，她走在红水河畔绿水青山之间，走在岩滩崇山峻岭之中，她是温柔的，又是强大的。让大地充满生机，给田野充满希望，鼓舞着人们的机体孕育永远向上的智慧和力量!

　　人类对女性的崇拜由来久远。在历史長河中，“女神文明”存在于人类史前一个漫长的阶段。这个阶段以对生育和哺育生命的女神崇拜为核心，是跨越旧石器时代、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长达数万年的文明。人类进入农耕文明之后，女神的地位更为凸现。因此，在人类最初对生命起源思考所形成的女神崇拜中，始祖女神被赋予创造人、创造天地日月与万物等非凡的神力，普遍存在于各民族文化之中，属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是中华传统文化参天大树上繁茂的枝叶。

　　我们来到弄力碼头，登上一条双层舱室的漂亮游艇，朔红水河流而行，去考察娅王谷。举目眺望，只见宽阔的河面波平如镜，叫人难以相信这是波涛汹涌的红水河中的一段，倒象是妩媚静美的髙山平湖。游艇启航之后，我们伫立在船顶层的甲板上，放眼广阔的河面，环顾两岸的群山，有一种奇特的意境：青山、绿水、蓝天、奇石相互辉映，给人一种庄严肃穆、清雅柔润、美丽神奇的美感。

　　“快看，前面有个村庄，白墙红瓦，好漂亮啊!”船舷有人在叫。我举目远望，只见前方河畔一丛丛新建的屋宇，错落有致，红色的屋顶恰似一面面飘扬的旗帜，在灿烂的阳光下格外醒目。当地朋友告诉我们：这叫平方村。建岩滩电站之后，红水河水位上升，是从低畦的地方搬迁上来安置移民新建的村庄。村民们靠水吃水，靠山吃山，特别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，村民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!游艇驶到村庄近处，看到河中很多捕鱼的小船和竹排，还有成排成排的网厢养鱼。于是我想起一首山歌：“乡村振兴好处多，猪满圈来羊满坡。不信你到池塘看，鱼儿大得像铁锅。”

　　正说着，一座绿色的小岛蓦地扑进我的眼脸。这是个天然的島，岛上树木葱茏、竹丛处处，从远处看去，象飘浮在水面上的一块翡翠。坐在我身边的县文联主席爱好摄影，他说，这叫巴龙島，很多摄影爱好者，经常登岛拍照，航拍巴龙岛很漂亮，象一朶盛开的木棉花。我遥望四周，天苍苍，水茫茫，烟波浩瀚，十分壮观。飘浮在大河上的小岛屿、大孤山，错落有致，千姿百态，景致扑朔迷离，充满神话传说。大自然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巨匠，它的作品多姿多彩，互不雷同，颇有“山河壮丽，此处独好”的感慨。但是，古今对红水河专文记胜的却很少见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!

　　关于娅王生平功绩，民间有很多传说。本世纪初，我随桂学研究会专家考察红水河文化时，第一次接触到娅王文化。据传，在远古时代，有一只美丽的母鳥，因为勤劳善良，被鳥族拥戴为“娅王”。(壮语音译“娅”指女性或祖母，即女王或祖母王之义)。娅王无所不能，能造天地和万物。她吹一口气，升到上面便成天空，天空漏了，她抓把棉花去补，就成为白云。天空造成了，她发现天小地大，盖不下来;她用针线把地边缝起来，然后把线一扯，地就缩小了。天就把地全盖住了。然而地却不平了，因扯针线地就起皱纹，凸起的就是山，凹下去的就成江河湖海。她没有丈夫，但她赤身露体爬上高山，让风一吹，就可以怀孕了，便生出孩子来。她看到大地荒芜寂寞，便造出万物。

　　娅王通情达理，乐于助人，每当人类遇难之时，她总是想方设法救助，让人们渡过难关，安稳生活。有一年天逢大旱，土地开裂，河流干枯，五谷难种，民不聊生。娅王见状，求雷王给人间下雨，以救天下苍生。雷王听后却说“你们鳥类反正不缺水喝，何必为人类操这份闲心呢?”娅王痛心地说：“我不能只顾自己吃饱，看着人类受苦受难。如果能夠的话，我愿把我喝的水全让给人类。”雷王大怒：“你愿意替他们去死吗?”娅王说：“如果我死了能救众生，那就让我死去吧。”于是雷王下令连降七天七夜大雨，大地复苏，五谷旺盛，人们安居乐业。娅王却因连日大雨，翅膀被雨水打湿，加上积劳成疾，农历七月十八日仙逝。民间流传着这样几句歌谣：“十七娅王病，十八娅王死，十九造棺材，二十葬娅王，二十一又复活”。后人为了纪念娅王逝世和庆祝娅王复活，把农历七月二十日定为“娅王节”。

　　据当地老人回忆，壮族地区很早就有过娅王节的习俗，这是壮族很重要的节日。一般在农历七月十七日到二十一日。家家户户杀鸡杀鸭，村村寨寨喜气洋洋。“唱娅王”是整个节日的核心和髙潮。在“唱娅王”唱词中，场景、情节，以及各种事件、用品、众神称号等元素都与稻作文化有密切的关系。无论是唱娅王“造田峒文明”的功绩，还是“田稗无瑕割”“遍地稻花扬”“稻谷一片黄”“年年谷满仓”的景象，以及人们“在田峒发愁”“夫到田撘桥”等情节，甚至为祭祀娅王准备的褡裢、糍粑、鸡鸭猪等许多祭品都是稻米的转化物。壮学专家认为，”娅王信仰根植于稻作文化，是稻作生活的再现与升华。”

　　峰回路转，岩滩水电站坝首附近的山峰，草色青青，绿树丛丛，连绵起伏。斜阳透过簿薄的云雾，照在莽莽群山，变幻岀各种奇妙的景色。从远处眺望，中间一道山峰宛如一个静谧安宁甜睡的美女，披着秀发、闭目养神、丰润的姿态栩栩如生。传说娅王去逝世之后，舍不得离开人间，便化成这坐山峰永驻人间。当地一位老人告诉我们，这便是“娅王升仙”的神迹，后人把这山峰叫“娅王山”。他指着在娅王山前不远地方，有两座形态十分相似的大石山，恰似两只雄狮面朝娅王山。那就是双狮山，正面向娅王山朝拜。大家再仔细看看，双狮正对面红水河右岸两座对应的大山，形态如两头巨象，紧靠着娅王山，形成双狮朝拜娅王和双象守护娅王的奇特景观。大自然鬼斧神工，这是娅王谷最神奇的景致。

　　啊!娅王山，终于见到了你!更认识了你。但对于我来说，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，又怎么能满足长久对娅王文化的探索?我边走边想，信仰是民族文化的灵魂，它是一个民族自然观、生活观、价值观等思想观念的反映。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信仰等于没有灵魂，就失去了民族的凝聚力和生命力。娅王信仰及“唱娅王”仪式活动是壮族地区古老的民族文化，闪现着壮族先民文明智慧的结晶。娅王信仰经历不同时代的发展与变迁，逐渐积淀成壮族人民精神内核，它体现和反映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习俗、文化心态、心理需求、伦理道德、审美观念等精神文化。当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，离不开民族文化的滋养，文化心态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是基础。充分挖掘娅王信仰文化内涵，对提升该民族文化和中华文化的认同感与归属感，夯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根基，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。

　　想到这里，我眼界豁然开阔了许多，思潮更不平静。回眸深情地眺望娅王山，栩栩如生，是那么清晰、明快、动人，在晚霞晖映下，闪耀着绚丽多彩的光辉!

　　游艇继续前行。无风的河面，水平如镜。夕阳撒下来的光射在水面上，象是一幅柔和的光环飘浮在河上。远处的河面，泛起一层薄雾的气浪，烘托着射下的阳光，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芒。导游说，前方就是板兰峽谷，大家纷纷准备好手机，到峽谷抓拍几张好的照片。游艇驶入峡谷，河道突然狭窄了许多，但两旁的高势並不是想象中的筆直耸立，悬崖陡峭，那么险峻。船身从山峡里穿过也不觉水势险急，两岸山峰突起，树木青葱，玲珑可爱。让人别有一种情趣。

　　同船一位老先生说，建岩滩水电站之前，乘船过板兰峡，河水险急，河水冲在山崖上，石滩上，发出一种横暴的怒吼，有时候可以卷起一两丈髙的浪堆，十分惊险。我年轻时去南宁读书，过红水河靠渡船，每次经过这里都感到一阵阵恐怖。建了岩滩水电站，河面宽多了，水势平得多了，山势也平缓了。现在游览红水河是一种自然、轻松、愉快的精神享受。

　　板兰峽谷的山，虽不雄伟险峻，但“连峰去天不盈尺，枯松倒挂倚绝壁”，各自呈着不同的状态。在返程路上，回望远远的娅王山，只见山顶上云雾腾腾，暮霭四起，乳白色的雾弥漫山谷，一团团，一片片，似流动的轻纱，像飘曳的素绸，有一种神话的景致，让娅王山谷显得更加美丽神奇。啊!难怪神话传说，这里是骆越女神娅王的故里!

　　夏亱，明月当空，满天星斗，山谷凉爽。我们住宿在美女峰摘星营地。营地以太空舱的模样在山腰建有太空舱客房、帐篷营，别俱特色。白天馬不停蹄的参观考察，虽有些疲惫，但躺在柔软的舱床上却翻转难以入眠。打开床头灯，翻阅记载娅王的资料，心情一下子又被激动起来，撩拨起胸海的波澜，激活创作的灵感，于是在手机上写下这首《赞歌唱娅王》：

　　唱娅王，拜娅王!

　　创世的女神，造物的仙娘。

　　你勤劳善良，你勇敢担当。

　　忘我挽救世人于水火，

　　舍身取义佑民于安康。

　　啊!娅王，你大爱无疆，

　　壮家齐朝拜，世代都仰望!

　　唱娅王，敬娅王!

　　民族的灵魂，精神的向往。

　　你开拓进取，你坚定顽强。

　　传承艰苦创业的美德，

　　弘扬追求幸福的理想。